恐怖的揭帖——寄居者在归途·第一卷 第二章 (修改稿)
王熠之
“快来看哪!闹义和团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村里一阵喧闹。我高祖父抱起我曾祖父快步来到了大街上。只见村民们三三两两边交头接耳地交谈着,边急急地向村东头汇聚了过去……
“爹,我好像闻(嗅)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是不是哪儿着火了?”曾祖父突然又指着远方的天空,“您看,黑烟……”
“好像我也闻到了。”高祖父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我曾祖父手指的方向望去,“应该是小李庄儿的教堂被烧了……”
“爹,您看……那边也有黑烟……肯定也着火了。”这时,曾祖父已经从高祖父的怀里爬上了高祖父的肩头,骑在了高祖父的脖子上。
“对,就是教堂被烧了。”正好走到他们父子身边的一村民接过话茬说道,“看样子,夜儿黑(昨晚)还烧了不少呢……”
“连好多信徒的房子也被烧了个净光,更不用说洋医院和洋学堂了……烧之前,值钱的物件都已经被抢了个净光……”另一个村民接着说,“这不,铁蛋婶娘家嫂的娘家一家,就因为信教,夜黑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义和团来到他家,没等开口三巴掌——不由分说就把他家抢了个净光,抢完又放火……据说,后来他们半个村子都给烧没了,好多没信教的人家,房子也给烧了个净光……水火无情啊!幸亏,当时他们一家人和村上的信徒,提前听到消息先躲起来了,要不然,肯定要搭进去不少人命的……后来,他们一家就躲到铁蛋婶她娘家,也不保险了,只好连夜来投奔铁蛋家了。他们到时天刚麻麻亮,我在过道儿(巷子)口正好碰见他们。这真是没病买药——自讨苦吃啊!好好的祖宗、神佛不拜,非要去信什么洋教,信什么耶稣。哎……”
“咳咳……怪不道这么大烟气。”曾祖父自言自语地说道,俨然似一个小大人,“烧这么大火,那……人咋样呀?来不及跑的人不就烧死了吗?”
“那还用说,烧死人那是难免的。这个时候义和团杀死几个人跟杀死几只鸡也差不多——死就白死了。”
“嘿嘿……”那人咧了咧嘴,边走边神秘地继续说道:“恁(你们)没听过义和团的歌谣吗?”
“没。”我高祖父双手向后托着我曾祖父的上臂根,顺着颈项又往上移动了一下,“兴旺哥,不管咋着(怎么样),你还念过两年私塾,如今又是远近有名的木匠师傅,吃百家饭的,俺(我们)哪有你消息灵通呀。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中,听好了。”兴旺眨了眨眼,张口就唱了起来,“浑河北, 龙河南, 村村镇镇立了团, 哪怕洋人闹得欢, 百姓个个拿了刀, 见了鬼子往上窜,剁的剁, 砍的砍, 只要齐心就好办……洋人砍没数,铁道都扒断,见洋人就杀,见洋货就烧,不杀洋人没饭吃,不烧洋货气不消…… ”
“还有吗?”
“ 男练义和团,女练红灯照。砍倒电线杆,扒了火车道。烧了毛子楼,灭了耶稣教……”
…………
不知不觉,我高祖父驮着我曾祖父就随着人流来到了村东头路口的一棵大槐树下。只见人们都围拢在一张粘贴在墙上的揭帖周围,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其中,村上的风水先生刘半仙正站在人群当中的告示一侧,面向大家解释着什么。
“半仙叔,您再从头到尾给大家念一遍吧。俺(我们)才来的都没有听见。”高祖父挤在人群中大声向刘半仙叫道。
霎时,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半仙,现场一片寂静。
“好,我就把揭帖再念一遍……老少爷儿们听好啊!”
刘半仙侧了侧身,左手捋了捋山羊胡,右手指着揭帖上的字,逐字逐句大声念了起来:
“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
劝奉教,自信天,不敬神佛忘祖先。
男无伦,女行奸,鬼子不是人所添。
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珠都发蓝。
天无雨,地焦干,全是教堂遮住天。
神也怒,仙也烦,一同下山把道传。
非是邪,非白莲,独念咒语说真言。
升黄表,敬香烟,请来各洞众神仙。
神出洞,仙下山,附着人体把拳玩。
兵法艺,都学全,要平鬼子不费难。
拆铁道,拔线杆,紧接毁坏火轮船。
大法国,心胆寒,英美俄德尽萧然。
洋鬼子,全平完,大清一统锦江山。 ”
刘半仙刚把揭帖念完,人群中就有人高声叫了起来:
“中!痛快!这次洋鬼子——’大毛子’们真要玩完了。谁让他们不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家里,大老远跑到咱们这里,祸害咱们的小孩儿?”
“这回把遮天的教堂都给烧掉了,龙王终于可以抬起头——该给咱们下场及时雨了。哈哈……”
“电线杆也早该拔掉了,铁道也坼得好!净破坏咱们的风水,斩断咱们的龙脉……”
“’二毛子’们也不是啥好鸟儿,典祖忘宗,好好的祖宗不拜,偏要去信什么洋教?信什么耶稣?活该他们倒霉!”
“’三毛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洋人穿一条裤子,那不是找死的吗?”
“明天我就去参加义和团,给咱老百姓出气。”
…………
时间转眼已经入盛夏,气温持续升高……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天气炎热难耐。村民们纷纷端着碗筷、拿着芭蕉扇走出了家门,集聚到到了大街两侧的宽阔通风处,或蹲或坐或站,集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谁有什么稀罕事儿?……快说出来给大家助助饭兴呗儿。”我高祖父手端着饭碗,从地上站了起来,率先挑起了话题。
“想听什么稀罕事?我这里面多着呢?”正在街对面蹲着吃饭的兴旺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
“我以为,今年最稀奇的事,就是义和团的事儿了。”在一旁的兴旺媳妇一语定下了话题主题。
“我这几天正给镇上一家做大生意的人家做活。他们家掌柜的,这几天才从京城办事回到家,刚回到家时,很狼狈,衣衫不整的,东西也给丢完了。他说:他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丢到京城,顾命要啊,那还顾得了其他?恁(你们)着不着(知道不知道)?如今的京城已经成了义和团的天下了,街上到处都是头裹红头巾,手中拿着家伙山儿的义和团,大街上处处都是他们设的神坛,京城这一下涌进了一二十万的义和团,不乱套才怪呢?”
兴旺把吃空的碗往地下一放,一手持扇,一手抹了一下嘴,然后把塞在腰间的辫稍往后一甩,忽地站了起了。
“不会是义和团造了朝廷的反吧?京城重地,朝廷怎么能轻易让那么多义和团进去?”高祖父正蹲在地上吃着饭,把碗往地上一放,也差点站了起来。
“义和团受招安了,是西太后下令让他们进京城的。她早已对洋人憋了一肚子火,因为,她想要废掉光绪皇帝,洋人不依。可清军又根本打不过洋人。所以,她听下边的人说义和团“扶清灭洋”,忠勇可嘉,并有神佛相助,刀枪不入,人人厉害的如天神下凡似的,就想着借用义和团教训洋鬼子一回,出出心头这股恶气。当然了,义和团也正想弄个官方的身份,杀尽大毛子和二毛子,好好闹腾一番呢……”
“后来呢?”
“后来,西太后——老佛爷就仗着义和团有’刀枪不入’的神功,公开向各国宣战了……对,共十一个国。”
兴旺使劲地扇着手中的芭蕉扇,“以前,义和团只是杀那些传教的洋人——就是什么什么传教士,杀信耶稣教的教民,烧教堂、拆铁道、拔线杆等等,专拣软柿子捏。这时候,他们有朝廷撑腰,就开始攻击各国使馆了,满城寻找“大毛子”,“二毛子”,“三毛子”,发现一个杀一个,一点也不手软。更不用说各处的教堂、洋学校、洋医院,各种洋行了……什么洋烟(纸烟)啦,洋镜子啦,洋伞啦,洋钟啦,洋火(火柴)啦……只要是和’洋’字沾上边的东西,统统都在焚烧和损毁之列,凡使用和携带洋物和粘有洋气的人,一律砍头处死;(义和团)凡是看着不顺眼的,或是和义和团有私仇的,这个时候就会被(义和团)说成是‘二毛子’杀掉,财产也会被抢光……”
“啊!”正站在那里往嘴里扒饭的曾祖父被惊得目瞪口呆,“咳咳咳……”
“太过分了吧?!简直是一群疯子、土匪!”我高祖母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一手接过曾祖父手中的饭碗,另一手便拱起手背,并拢五指,在曾祖父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看看,把我孩儿都惊得呛饭了。”
“娘,小声点,小心义和团听见会不依您的。”缓过气的曾祖父这时连忙趴在我高祖母的耳边小声提醒到。
“还是我孩儿想的周到。乖儿子,没事儿的,咱庄儿上没有义和团,也没有信洋教的,别的地方的义和团也不会来咱这儿的,他们听不到的。”高祖母照着我曾祖父的脸蛋亲了一口,“知道疼娘了,真没有白养你一场。哈哈……”
“是不是他们都跑到京城了啊?”
“我孩儿真聪名。”高祖母便点头边向曾祖父伸出了大拇指头。
“过分的还在后边呢。”兴旺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毛巾,在额头上擦了擦,继续说道,“更过分的是:他们证明人是不是“二毛子”的方法竟然是这样的:让他们怀疑的人在大街上跪在义和团的神坛前面,向他们的神烧一张黄表,人是不是’二毛子’就看纸灰是向上飞,还是向下落而定。这不是拿人命当儿戏的吗?”
“……”大家把耳朵都竖得直直的,眼巴巴地看着兴旺。
“我做活的那家掌柜的,那时正好在一家旅店住宿,哪敢随便出门呀。可是这样也不行啊,那天一群义和团闯进客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抓了起来,说怀疑他是’二毛子’,他向他们怎么解释都没有用。非让他跪在大街上他们的神坛前,向他们的神烧一张黄表……”
“后来怎么样?兴旺大爷。”曾祖父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老天爷!快救救他吧。”
“幸亏老天开眼,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总算保住了小命。可是,和他一同被抓去的另外两个商人,却没有那么幸运,当场被义和团乱刀砍死,一命呜呼。后来,他又流着泪告诉家人:他曾亲眼看见,有六位学士在路上遇到义和团,因身上带有一支铅笔和一张洋纸,就被乱刀砍死了;还有一家(人)更可怜,因有一根火柴从他家被搜出,结果一家八口全部被杀……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是:杜十娘沉百宝箱——人财两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