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传言
——寄居者在归途·第一卷 第一章 (修改稿)
- 王熠之
从我记事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是虔诚的基督徒了。
在我印象当中,爷爷生前最常对我奶奶常说的话就是:“咱们都是天国的子民,地上的寄居者。这个世界对咱们来说,只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咱们的盼望在天上,咱们的归宿在天国,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说这话的时候,爷爷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满足。
每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总是会兴奋地接着说道:“你就是天国的王子,我就是天国的公主。咱们在天上有一个共同的爹,祂就是我们的天父耶和华上帝。祂就是宇宙的主宰和创造者,我们的天父是独一的至高者,再没有比他更大的了……”
“所以,咱们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这时,爷爷两眼总是放着自豪的光芒接着说:“咱们就是再苦、再累又算得了啥?在世的几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咱们基督徒在世上的日子,正是在回归天家路上的日子。等到在世上的路都走完的时候,我们就会回到那好的无比的天家,那里的福气是无穷无尽,永永远远的……”
“是啊!让咱们共同唱一首歌吧!来向咱们的天父献上感恩!”
“中!你领唱吧。”
“咳……”奶奶清清嗓子,首先开唱了:“上帝待我有洪恩,真是我慈爱父亲。”
爷爷那浑厚并带有磁性的男中音,也几乎是同时随着奶奶的悠扬歌声响了起来:
“体贴我软弱,安慰我伤心,昼夜保佑不离我的身。常蒙引领,常蒙引领,步步上升乐园进,至宝至尊。”
“自有永有活上帝,赐我生命奇妙神。忧愁变喜乐,患难得安宁,疑似无路自有光明门。哈利路亚!哈利路亚!靠着我慈爱的父亲,福乐来临。”
“上帝应许有万千,在基督里都成全。祈求就得着,寻找就寻见,扣门就开一点不迟延。你若能信,你若能信,凡事都蒙神恩眷,意外平安。 ”
每当这个时候,在我记忆当中,也是我爷爷奶奶最美最幸福的时刻。
这“美”、这“幸福”不是这个世界所能给予的,它只应来自于天上。
提起爷爷奶奶的信仰,还要从我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的高祖父那时说起。
公元1872年,我高祖父出生在豫中平原的一个东南两面环水的小村庄。那时我家里很穷,没有什么土地可耕种。常言说:“靠山吃山,邻水吃水”。于是,环绕村庄的小河也就很自然的成了我高祖父的谋生场所了。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他的几件捕鱼工具而己。
我高祖父是彻彻底底的“青泥腿”出身。
1895年(清光绪二十一年),我曾祖父出生。
这时,不怎么识字的高祖父就决心一定要把我曾祖父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文化人,以摆脱自己”青泥腿“的命运,就是再苦再累也在所不惜。
转眼之间,到了公元1900年春,那一年正是清光绪二十六年,岁次庚子。我曾祖父五岁。
这天下午,我高祖父进城卖鱼回来。刚进家门,就急切地大声叫道:
“祥子,祥子!”
“爹,您回来了?”我曾祖父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我高祖父的面前,伸出了一双小手,“抱……”
我高祖父撇下手中的鱼篓,连忙弯腰伸手就把我曾祖父抱了起来,“乖儿子,今儿个可把你爹我担心死了……”
“咋啦?!”正在旁边不远处做针线活的高祖母一惊,手中的针锥和鞋底差点掉了下来。
“出大事了!……”高祖父把曾祖父放在地上,拉了一把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把正在发愣的曾祖父托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想想真是吓人,到这会儿我脊梁骨还在发凉呢。”
“到底咋啦?快说呀!看你说句话,真着急人。”高祖母把自己坐的小凳子往高祖父跟前移了移。
“听说,洋鬼子到处诱骗和捕捉咱们大清国的小孩儿,然后挖出小孩儿的眼睛,掏出心肝……哎!太残忍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就赶紧往回赶,我真怕我们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呀……”
“爹,我怕……”曾祖父赶忙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搂住高祖父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父亲的胸膛上。
“不怕……有爹娘在呢。”高祖父把曾祖父紧紧地搂在怀里,脸颊紧紧地贴在曾祖父的脑袋上,“乖,你只要听爹娘的话,不要离开大人独个(单独)跑出去玩就没事儿的。”
“嗯,爹……”
“真的吗?!”高祖母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平时不是都挺好的吗?不是经常给咱们老百姓看病都不要钱;我还听咱庄的铁蛋儿婶说,她娘家嫂子的娘家孙子孙女都在城里教会学校读书,都好几年了,都是不收学费的,要不,他们也上不起呀,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出什么事儿呀;教堂的洋人还收养了很多孤儿,开了育婴堂;对,他们还反对吸鸦片;反对女人缠脚;反对男人纳妾;提倡姑娘们读书识字……一点也不像坏人呀。”
高祖父怀中抱着儿子,一脸迷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还听说,铁蛋婶儿她娘家嫂子娘家的一家后来都信了洋教(基督教)。自从信了洋教,他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都喜喜乐乐的,嘴里的小曲儿就没有断过,明显比以前的日子过得开心多了;而且她娘家嫂子的二哥,以前还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加吝惜鬼,还死不认错。怎着(现在)竟然不再跟乡邻计较短长了,还会向他得罪过的人主动认错了,还常常主动帮助对不住(对不起)他的人……怎么看,他们都是比以前变得更好了。如果洋人真的那么坏,他们一家不早都学坏了吗?……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呀。世上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咱们不能光看表面,也许是洋鬼子在他们身上使了什么法术,好来迷惑咱们老百姓。”
高祖父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要不,这些天,外边都在传这些事。好多读书人和官老爷也都在说,他们还抄写或者印了好多揭帖到处张贴、散发。读书人、官老爷总比咱们草民消息灵通吧,他们都说了,肯定错不了的。”
“你说的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咱家的孩子是冒不起这险。原来,我还在心里思忖着,准备去打听打听,看看明儿个(明天,这里指将来)能不能把祥子送教会学校上学呢?看来,我是打算错了啊。”
“幸亏咱提前知道了底细,要不……哎!不敢往下想了……”
“是呀……”
“我今儿个还听人说:有一个女人,原先在洋鬼子家里做佣人,她在洋鬼子家里曾经亲眼看见一坛盐渍的眼睛,小鲫鱼似的一层层积叠着,快要和坛沿齐平了……所以,她就赶紧离开了那家洋鬼子。”
“太可恨了!他们挖那么多小孩眼睛,究竟是图的啥?”
“听说,洋鬼子挖眼睛,一是为了往电线上用了,他们在咱们大清的土地上架设电线,每年加添铁丝,破坏咱大清国的风水,将来鬼兵来了,叫咱们大清国民没地方跑;二是用来炼银,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用眼珠水点化,熬炼铜铅,据说每百斤铜铅能熬得出八斤银子呢……”
“太可怕了!就是我还是弄不懂,眼睛咋跟电线和银子扯到一块去了?”
“我也弄不懂是咋回事儿。但是,他们挖眼睛的第三个用处,就好懂多了。洋鬼子挖小孩的眼睛的第二个用处,就是为了照相。他们用人的眼珠做成照相药水,就能把底片洗印成相片。”
“这个……我懂——就像咱能看见别人眼珠上的自己的影儿一样……用眼珠做药水,自然就能洗出相片了。是吧?”我高祖母双手托着腮帮子,眨了眨眼睛。
“我想……也是吧。”高祖父挺了一下身子,满脸严肃地说,“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一定要看好孩子。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放心吧!孩儿他爹。”高祖母手抚胸部,“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太可怕了。”
“还有,据说这两年大旱,也都是教堂把天给遮蔽住了,所以才下不下来雨——老百姓真是快没法活下去了。哎……”
“不会吧?天不下雨,怎么也怨洋人、教堂呢?”高祖母瞪大了眼睛,越发的纳闷了。
“我也不着(知道)呀。这都是外边传(说)的……”
沉默了好一阵,一直趴在高祖父怀中听自己父母交谈的曾祖父,突然翻身仰脸望着我高祖父问道:
“爹。啥是洋鬼子呀?”
“洋鬼子就是洋人。反正不是咱大清的人——都是外国人,咱老百姓都叫他们’洋鬼子’。还有人叫他们’洋毛子’、’大毛子’的。”
“我印象当中,洋鬼子就是那些来到咱这里传洋教、开洋学堂、洋医院、育婴堂、戒毒所的那些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西洋人……肯定还有其他什么洋人,那就不清楚了。”高祖母补充道。
“噢。”曾祖父眨了眨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洋人?洋鬼子?洋毛子?大毛子……对了,什么是’二毛子’、’三毛子’呀?我听别的小孩唱儿歌,里面有提到’二毛子’、’三毛子’的……那……啥是’二毛子’、’三毛子’呀?”
“二毛子就是咱大清信洋教的(人);通洋学、懂洋语,还有在洋行干活的叫’三毛子’;用洋货的叫’四毛子’……反正,只要和洋人沾上边的,都被排了进去,一直都排到’十毛子’。具体是怎么排的,我也没有都弄清楚。”